雷克雅未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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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阁寺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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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中时候的某一天,母亲开车送我去学校。照例地,车上的时光是我们说心里话的场合。我没有什么言语,母亲却突然开启话头,也不像过去那般给我加油打气,而是神挫挫地对我说:“冯小米,有些伤痛没有办法跟人说,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……”。我不解其意,以为只是对哪次考试受挫的安慰,实在无足挂齿。

年的夏天,我当年九月就要出发去德国,开始我半年的交换之旅。那时我和初恋女友商量着暑假的安排,离别将近,我的诉求只是满心想和她在一起。她说她想待在上海,于是我托学姐找到了上海的实习。后来她又说她想回成都,我便推辞了上海的工作回西南院。她的日程很忙,于是我要每天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请假和她在一起。但她实在是太忙,每天的计划排得满满的,没有留给我的时间,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她已经买了去广州参加实践的机票,很快就要走了,没有商量的余地。那时候我一个人在成都家里,下了班回到家孤苦伶仃地弹琴。心里难过极了,只能给远在攀枝花的母亲打电话,说我好痛苦,我那么地那么地喜欢她,她为什么可以这样地不在乎我?

母亲总是沉默。起先她还好心劝我,再忍忍吧,再忍忍吧。她会回来找你的。直到她终于要走了,我每天呜呼哀哉,连母亲也看不下去了,终于对我说:“你去找个爱你的人吧。”那天失眠一整晚,起床,乘地铁去上班,我的钱包也被偷了——小偷想必真地能看出谁是恍惚的——母亲又何尝知道,除了她以外,又有谁是爱我的。

年的最后一天,因为航班延误,我在雷克雅未克机场过了一整夜,几经周折过后才终于回到柏林。从机场回宿舍,我一个人饥寒交迫走在Coppistrasse的街上,头顶突然划过阵阵灿烂,元旦跨年夜的焰火呼啸升起,刹时间繁星满天,我只觉得心痛。我实在是太孤单了。室友们还有几天才回来,商店都还在假期歇业。于是新年伊始的几天里,我一个人把自己锁在屋里买醉,吃残存的食物果腹。年疫情肆虐,我住在前女友家里,已经为同居琐事吵了无数的架。作为妥协的办法,我跟她拍胸脯保证,只要她开口好好讲,我一定欣然从命。她让我打扫好家里的卫生,于是我认真抠了一下午的地漏和水池。我面带微笑地迎她下班回家,跟她开玩笑地说”看看我今天的成果!我今天好累了,下次要该你咯。“她却勃然大怒,痛斥我的“拉踩”——我至今仍不明白。

我的眼泪夺眶而出,一字一顿地对她说:“你对我太不好了。如果是我爸下班回家,对做了一天家务的母亲说这样的话,我也会看不下去出言制止。”但她完全不在乎,因为我触犯了她的“逆鳞”,什么也抵不了这样的罪过。我心灰意冷,收拾东西,像被背弃了的女人般离家出走。直到后来,恋情终于荒唐地结束了,我夜里三点打车游荡在北京街上,回到宿舍彻夜未眠,听着李宗盛唱《爱的代价》泪流满面。不知道怎么跟母亲开口,刹那间想起来多年以前母亲的那句话,于是我复述起这段回忆:“我想起来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你开车送我回学校,在路上你突然就神叨叨地跟我说,冯小米……我现在才明白。”母亲回我说“是哦。所以你还说要随心所欲地大胆去爱,那就要准备付出血淋淋的代价。”

这样的代价还有太多了,有时候是为了索求,有时候是为了赎罪。大多数时候,我都是一个人默默受着,偶尔这样的记忆里有家人朋友的陪伴,都总是让我刻骨铭心,好像这本不是我应得的。这么说来,我实在有些孤僻。偶尔我也会委屈极了,想着为什么我就不配有逆鳞,我就没有情绪,从没有人给我提供“情绪价值”,把我亲亲抱抱举高高,对我无条件地好,还能心电感应地知道我的内心冷暖。为什么我鼓起勇气,真真切切地爱了,却并没有人真的在乎?……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公平,只能一遍遍在回忆里复盘,实在想不明白了就去书本里找答案,直到时间不知道是将我疗愈了还是麻痹了。

去年重读《金阁寺》,越发不想代入那个内敛、口吃的主角沟口了,虽然知道这实在是我自己的化身。总是和朋友开玩笑,说自己是一个后现代主义者,不再相信有什么超越的真理存在,却还是对那可怜的正在崩溃的现代主义者沟口感同身受——他那样地爱着金阁,将其看作至高无上的爱和美,但却永远得不到分毫,只能任其横亘在自己和“人生”中间。是吧,我们都听过童话故事,也总想要像理想世界那样美好地去生活,但做不到。怎么办呢?看着他终于一把火把金阁烧掉了,我也跟着如释重负,满心欢喜,跟他一样地想着:“要活下去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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